悍马帮主 第四章 寂寞不在山深处 作者 : 雷恩那

雨水大把、大把急落。

她觉得好冷、好痛,想躲无处躲,头痛得快裂开,身子搅在泥泞里似的,四肢沉甸甸的,连根小指头都重得没法抬起。

她不要死!她还感觉得到痛啊!霸寨里的老人说,人真要断了气,魂飞九重天了,才会没疼、没痛也没病,但她好痛啊,气全堵在胸口,吞吐不出,绷得连心跳都不敢太用力。她的魂儿没飞走,她不要死!

“阿娘……”掀唇,吐出嘴中血丝,雨水见缝便渗,她以为自个儿喊出来了,结果是吞了一口冰雨。

“阿娘……”她下意识再喊,脑子里飞旋着一幕幕影像——她跟爹大闹一顿,吵得面红耳赤,气得上马便走,在大雨的山路上纵蹄狂奔,阿娘因担心她,追着她出寨……娘喊着她,她不睬,还加快速度……然后山壁忽地崩坍,松垮的土石将她们冲落谷底……

是她不好,全怪她。

“娘……”

急得欲要掉泪,她甚少落泪的,她将来可是一帮之主,胡乱掉泪要被笑话的。但就是急,她不要死,更不要娘出事!

一着急,气从七窍吐出,她神魂整个儿扯回,撑开细细眼缝。

然后,她看见他。

她看见有生以来第一个异象,尽管她现下为止也不过才活了十岁,但少年浴在薄光里的淡淡身影,比雨后的虹桥更虚幻。

他是神仙,肯定是的呀……寨子里的老人说过,神仙都是救苦救难来的,阿娘伤得好重,神仙就出现了……神仙伸出指头按在阿娘眉心,那些薄光动呀动的,慢吞吞地从他身上流到阿娘身上,被薄光抹过的地方,伤口仿佛变淡了,阿娘的脸不再白苍苍……

他是神仙……

生得很俊、很美的神仙……

但是,神仙为什么发火?

他好凶、好狠,恨不得掐死她似的。连目中喷火也能这么俊美,当神仙真好……

“我不是神仙!”

“神仙”火冒三丈地咆叫,对她很坏,还好用力推她。

痛啊!

伏在泥地上喘息,她忍痛扬睫,瞥见他那双沾满污泥的靴子正要走离。

不不不!她要活,她不要死、不要死!

是神仙就得救人啊!他救了阿娘,她感激他、感激得痛哭流涕,好不好顺便救救她,用薄光抹抹她?还有那两匹马……要救马啊!马帮的生计全赖它们,要把马儿也救活才好,待她能跑又能跳,肯定鼓动“霸寨马帮”的人帮他修祠建庙又作醮,别不理她啊……

“不要走……等等……”她伸出布满刮痕的细瘦手臂,抓住他的靴,然后往上模索、攀抓。

有什么东西被她扯掉了,她定定眼神一瞧,是他的包袱,包巾松开了,裹在里面的是一把形似满月、琴杆很短的四弦琴。

“拿来!”少年气急败坏,动手要抢回。

“不……”她干脆用身子压住琴,蜷缩着,隐约晓得,他对这扁扁圆圆的玩意儿挺在意的。一还出,他真要头也不回就走的。

“把月琴还我!”

“不要走……”

“该死的给我放开!”

这是她当时听到他吼的最后一句,关于那张琴,是自个儿轻放、抑或是被他粗鲁夺回,她半点印象也没了。

她晕厥过去,而后醒来。

醒来时,阿娘就坐在她卧房床榻边看顾着,窗外天光清亮,像神仙召唤出来的薄光,她发现身上完好无伤……

对玉铎元来说,那是记忆混乱又矛盾明朗的一个午后。

混乱的是,他记不太牢在玉家小别业后院,失血过多、濒临昏迷的他,最终是如何在她面前摊开那个秘密。

但他毕竟做了,如她所说那样,以冥想召唤出一身薄光,他浸润其间,让薄光将背部深可见骨的刀伤徐徐“抹”去。

他假装自己是寻常的,他做得很真、很像,真到连自心都要瞒过了。

玉家有一个受“神佛加持”、“早非凡身”的“佛公子”已然足够,有“佛公子”当箭靶、当盾牌,引走那些心怀不轨之徒的目光,就没谁留意起他。

然后,他继续安安稳稳地当他的玉家元主,随自家马队和联会的玉商们走南闯北,天下任我行,尽管族务缠身,他大抵上仍是自由的,无须时刻提防,更不会把自个儿弄到连要上茶楼、饭馆小坐,甚至逛逛集市,也得受族中长辈一阵叨念的地步,就深怕在人前露脸便要出事。

有十多年了吧?

这十多年里,他不曾用过那异能,既是这般,合该忘掉召唤那身薄光的法子才对啊!但,他竟又把“它”冥想出来?真是乱……

而唯一明朗的是,他记起关于她的那一段了。

活至这年岁,三十有三,她是除了双亲以外,独独见过他施展异能的人——一个他本以为死透、却又无端回魂的小女娃。

她挟持秘密而来,形势对他大大不利。

他该为此悬心,该想方设法防她藉机要胁,或者干脆就狠辣些,先下手为强、封了她的口杜绝后患。一旦祭出重金,不怕取不了她性命,有钱能使鬼推磨,要推她这块“磨”并不难办。

只是,他什么也没做,就静候着。她手中的圈套已套住他脖颈,要紧、要松端看她心意,他等着接招,内心其实相当好奇,莫名的好奇,禁不住一遍遍猜想,她接下来将会如何?

“待爬上这座小丘,便能眺望不远处的冬季聚落,牧民们把牲口从北边草原赶来背风山面的聚落过冬,那儿有食物、有女乃酒,咱们今晚有像样的地方落脚啦!”

枣红马上的姑娘迎风扬脸,霞光映雪,在她秀额、鼻尖和唇瓣上皆染了金霜,即便在寒风中已赶了一整天路,她精神似仍饱足,双眸焕采。

手中握有他最切身的秘密,她不得意、不好奇吗?

为何不问个清楚明白?从顺遂她的命令召出那身薄光到现下,都过去多少时日了?她也着实能忍。

“离开江南,咱们沿着江河回溯,这一趟都走了大半个月。”石云秋侧过脸容,微眯的眼弯弯的。“越往内陆走,气候恶寒渐现,玉爷有办法跟上来,还跟得脸不红、气不喘,挺出我意料之外。”

是吗?都大半个月过去了,她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,而那日逼他“认命”时所展现的蛮横和毒辣,恍如一场诡梦……

“咦?你瞧我瞧懵啦?”石云秋循着他目光的落点移动视线,发现那双俊目正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左上臂,轻嗓不禁愉扬。“原来玉爷是担心我的臂伤吗?没事,我好得很,伤口都结痂啦!”蓝紫袖底下包得鼓鼓的,她那日在玉市大街挨的这一刀,既沉又猛,伤处挺长一道。

怪的是,她逼他“抹”掉自己背上的刀伤,却自始至终没要他“抹”掉她左臂上的口子。这是为何?

他如此“好用”,她不尽情攫夺,却只是乖乖忍痛?

猛地,一只巨灵大掌拍上他的背,力道之重,教他坐在马背上的身躯往前陡倾,额头险些撞上马颈,更把他冥游的思绪整个儿抓回。

“玉爷,甭忧心,咱们头儿身强体壮,一点小伤奈何不倒她的!”

力头一掌控缰,一掌尚搭在玉铎元肩头,咧着嘴又道:“倒是玉爷,那天玉市大街一场混乱,我像是瞥见您衣衫染红了,结果却也不太要紧,问过头儿,头儿说玉爷重伤没有、小伤一堆,所以流了些血。按理,您是玉家元主,‘江南玉家’全赖您一个,受点小伤也得当作大事来看,可您不待在府中吃香喝辣,偏要随咱们来这一趟,嘿嘿……”嘴角都快咧至耳根,对着神情偏淡的俊男挤眉弄眼。

“玉爷,您对咱们家头儿当真情深意重啊!不惜上山下海、千里跋涉,也要迢迢跟来‘走婚’!”

“唔……”险些噗笑出来的是石云秋,她忙忍下欲大笑的冲动,灼灼如华的眼有些瞧好戏般地睨着人。

这一边,玉铎元神态仍旧沉静,以不变应万变向来是他所长,若不细瞧,不会察觉到他的瞳仁正颤动着,还有那两片慢吞吞染赭的面颊。

在场连他共四人,除石云秋和形如大熊的巨汉力头外,尚有一名年约六十出头的瘦老汉。老汉极寡言,常一整日听不到他半句话,与力头豪爽开阔的性子成对照,“霸寨马帮”的人皆喊他“莫老爹”。

他俩“走婚”一事,她态度一开始便坦然得很,对自个儿手下丝毫不隐瞒,在“霸寨马帮”大小汉子眼底,理所当然把他与她看作一对儿。

此次,他之所以随她而来,主要是为了彻底解决“星宿海”一帮盗匪所带来的困扰。

并非要硬碰硬、一举攻下对方巢穴,他是生意人,自然会找出对己最为有利的法子来做。总之先礼后兵,能双赢那是最好,倘若不行,再动干戈也不迟。

正因如此,此行仅四人,石云秋让其余手下留在江南,帮忙玉家商队备妥穿越西南域方所需的物资,然后再随玉家人马慢慢赶上,与他们会合。算一算,这几日差不多该要出发才是。

当时若无她要胁,或者就拖着伤等澄佛转醒,然后再理所当然地去大量消耗澄佛的元虚精气,让他以异能为他治伤……只是,脑子闪过这念头时,总让他觉得自己相当卑鄙……

也许他得对自己承认,在那当下确实得“抹”掉那道重创。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带他避开众人耳目,逼他、迫他、拿澄佛作要胁,那道几要砍入龙骨的刀伤,真不知得让他躺在榻上将养多少时日,又怎么可能与她走这一趟?

墨睫略扬,他淡淡环看,从力头咧嘴笑的黝脸移到莫老爹行将就木般的风干橘皮脸,最后与姑娘挑衅又兴味盎然的笑笑脸对上。

很好,拿他当消遣吗?

“我对你家头儿,当然情深意重。”这话表面上是回应了力头,说得多坦率、深情似的,底蕴倒透出一抹嘲弄,说给明心人听。

石云秋未挪开眸光,低“唔”了声,嘴角仍软,五指温柔地抚着马鬃。

心房一震,微浓的气息从鼻中呼出,玉铎元弄不明白发生何事,有一刹那,他脑门兴起刺麻感,两只耳竟莫名发热。

她瞅着他的模样,仿彿真信了他所说的。

以她九弯十八拐的心思,怎可能听不出他话中轻嘲?又为何拿那种几近……多情的眼神看人?

抬起一袖,他下意识揉了揉烫耳,无端端发麻的脑子蓦地闪过电光,“啪”地促响,一堆画面交错飞荡——

耳。软唇。女子馨息。

颊肤泛红。秀瞳氤氲。身躯柔软。

低哑有情的呢喃。

湿热且深入的唇舌交缠。

埋在左胸的心音鼓震耳膜,扑通、扑通、扑通……

他终于厘清那团混乱——

那时候,他把她压在干草堆里,脸贴着她的,半身染血,气息紊乱,几要支持不住……迷迷糊糊间,耳畔一阵奇异湿润,她把他当糖精般又舌忝又吮,先是他的耳,然后迤逦到颊边、颈项和下巴,最后落在他唇上……身躯一会儿冷、一会儿热,思绪不断腾飞,像是冲破云端,借狂风而去。

我看过你的秘密……

你像我脑子里幻想的神仙那样,全身发着光……

就是那瞬间,他屈服于她诱哄般的低喃,那道深藏多年的薄光冲开无形的心锁,淡淡透出毛孔。

他整个人松弛下来,神魂宁定,血气畅行,待拉回神智,他仍然滚在干草堆里,而她就在离他几步之外的地方,抓着一片片肉条,与她那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独脚雕大玩抛接食物的游戏,好似什么事也不曾发生。

“玉爷外表虽冷淡,没想到也是性情中人,光天化日下,说表白便表白,还直盯着头儿看,看得眼睛都快凸出来啦!好!敢爱敢当才是好汉子!”力头竖起大拇指。“玉爷,您对头儿情深意重,咱‘霸寨马帮’的众家兄弟自然也对您意重又情深啊!”

这一回,石云秋到底隐忍不住,如菱的唇逸出低笑。

“力头,来赛一程吧,瞧谁先爬上山丘,输的今晚得帮对方的马刷毛!驾——”语音未尽,已先偷跑。

“头儿、头儿!哇啊啊——使阴招非英雄好汉所为啊!”巨汉策马急呼呼跟上,可哪里赶得过枣红大马飞快的四蹄。

冰冷空气里,有着他一团团白烟般的呼息,玉铎元不自觉拢高眉峰、眯起双目,静望着一前一后奔上雪坡的两道身影,没察觉同样被抛在原地的另一匹大马正慢吞吞踱近。

“玉爷就宽心吧,头儿只是爱跟力头闹着玩,不是心仪他。再者,力头有喜爱的姑娘了,不会跟您抢爱人。”嘶哑的嗓子说得好慢,没啥起伏。

玉铎元闻声倏地转头,莫老爹那张枯干的褐脸面无表情,坐在马背上的瘦躯有些弯腰驼背。

俊颊微热,他竟感到赧然,又克制不住恼羞成怒,古怪地气起自己。

“我没有——”

“有也好,没有也成。”

“我不是——”

“是也行,不是也无妨。”

莫老爹撇着干扁扁的嘴,勉强撑着一双似要睡着的细眼。今儿个的他,话算是多了些。

“总之,你和头儿‘走婚’了,你俩儿都是大姑娘上花轿——头一遭。既要走,就好好走,若没留神走上岔路昏了头,咱想……那可不美。”

跟着,他老人家拉拉缰绳,胯下的马匹挺合他脾性,格答、格答,慢腾腾地踏上丘坡。

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但,玉铎元深深觉得,适才是被人撂狠话了。

仰首,极目远望,将沉的天际一抹雪白盘旋,是那头独脚雕。

淡然收回视线,他内心竟觉好笑,怒气诡异地舒缓了,脸与耳根仍有余热。

头一甩,不愿多作揣摩,他重重呼出一团白雾,策马追上雪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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枣红大马率先冲上丘顶。

雪丘的另一头是牧人们临河而建的冬季聚落,傍晚时分,天边起伏的山线在霞红中变得有些朦胧,遍地薄雪仿彿有流金穿过,牧人们成千上百的丰毛羊儿把头埋在那些流金里,寻觅入冬前的最后一点草青。

“哟呼——”

枣红马背上的姑娘放声大笑,纵马冲下,加入牧人们赶羊的行列。

她像是和那几个游牧人相熟似的,有人当空抛过来一根赶牲畜用的细长杆子,她俐落接下,便跟着牧人家的男孩子们边闹边玩、边把羊儿赶入建在聚落外的简陋围栏里,两条体型庞大的牧犬跟在外围奔跃。

玉铎元策马奔上雪坡后,入眼的便是这等景象。

她是他遇过最奇怪的姑娘,不懂矜持,性情刁滑,且傲气横生,根本不管旁人眼光。以往尚未识得,若有人对他说,纵横藏、川、滇的“霸寨马帮”大当家,是个会拿长杆和牧童们玩互攻对打、还被牧童们围攻得手忙脚乱、笑声夹着惊叫的人,他定然嗤之以鼻。

有三只胖团般的丰毛羊闹脾气,分三头撒腿跑掉了,她惊愕喊了声,赶忙追羊去,捞回一只,再捞回第二只,第三只聪明地钻到枣红马的肚月复底下,在四条粗壮马腿间边钻边咩咩叫,她伸手去抓,怎么也抓不到,臀翘得老高,身子滑稽地半挂在马背上。

“噗——”竟然……喷笑出来?!他真被逗笑了。按住微绷的胸口,他瞳色一转深浓。

待牧人们的牛羊牲畜全围进栅栏里,天色已由橘红转作灰蓝,圆月悬在似远似近处,清影倒映在霜河上,风凛冽了几分,呼呼啸啸的,扫得羊皮帐篷前的火堆火舌窜伏。

这背风的聚落大约来了五、六十户的游牧人家,一坨坨的帐子交错分布,乱中有序,现下刚入冬,到隆冬时候,此地避寒的牧户通常要过百。

受了牧人们热情的款待,喝了点加酥油打出的酒女乃,身躯果然温暖不少。玉铎元两手各提木桶,在河边打了水,步履沉稳地走回。

一回到搭在聚落最外围的羊皮帐前,他脚步略顿,瞥见那姑娘已解下披风和护腕,正挨在火堆边,卖力把烧烫的热水从大铁桶中舀进一旁的盆子里。

她察觉到男人的注视,侧颜笑睨了他一眼,率先启唇。

“我听牧民们说了,他们说,江南来的大爷帮大伙儿提水、捡干牛粪,还帮近晚才赶来的一家子搭帐包。玉爷身子骨当真不错啊!连赶几日路程,该得好好休息,竟还有体力做些粗重活儿。”

玉铎元微怔,跟着才举步走近。

“你身子骨也当真不错,赶完牛羊,还跟成群的孩子们跑马,仗着你的大马脚程飞快、长劲不歇,把孩子们赢了个遍,还玩得浑身汗,石大当家在孩子堆里原来也能当家。”把两桶水徐徐倒进快要见底的大铁桶中,继续烧着。这时节,得保持时刻有热水使用,对日常生活会方便些。

这会子,换石云秋怔了怔,被男人平淡却似嘲弄的语气逗得挑眉。

他这是在跟她斗嘴?说笑?还是单纯嘲讽?

那张脸啊,即便经历连日来的风霜雨雪,依旧清俊逼人,要是能对着她笑笑,真心诚意的一抹弧度,不知她的心会跳得多快?

双颊浮暖,她咧嘴笑了。

“原来玉爷忙着手边事,眼睛仍绕着我兜转吗?好贴心哪!你瞧啊,尽情瞧,我很喜欢被你这么关注。一男一女若能相互关注,这婚才有可能走得长长久久,我们在一块儿,说不准真能走一辈子。”

她又想将他一军,杀他个回马枪。

玉铎元像是多少料到她的脾性,面对她大胆言语,已能稳住面部表情,顶多就肤温燥了点,呼息灼烫了些,至于左胸的鼓震则非他能全然掌控。

居高临下俯视她,好半晌,他酱唇低嗄地问出——

“为什么是我?”

她疑惑眨眸,一时间没弄懂。

他语调持平又问:“姑娘家多是想寻觅终身良伴,冀望与有情人终成眷属,你却找上我,与我走婚……难道就只因为我生得一副好皮相?”

她黑溜溜的眼珠映着火光,闪闪烁烁,一会儿才说:“我来数数好啦,嗯……该是有几个非你不可的理由吧。”还挺认真地扳起手指头。

“第一,你‘江南玉家’正好忙着要往西南域外寻求新的玉石矿脉,而西南之地恰巧是咱们‘霸寨马帮’的地盘,你有意合作,我仅是顺水推舟,对马帮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
“第二,玉家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、关内关外,所设行会多如牛毛,咱们马帮自改邪归正、不干那没本钱的勾当后……”

说到这儿,她抿唇一笑,竟有几分可人的腼腆,忙清清喉咙再道:“就多是帮各大小商号们驮货跑腿,也是得大江南北、关内关外跑个通透,不过马帮没玉家商队那么好命,能处处有行会落脚。所以我就想,咱俩家要是混在一起,你的是我的,我的是你的,那往后马帮走货,也能大大方方在玉家行会歇脚住宿,岂不美妙?”

他瞠目瞪着,她犹原笑开,指尖又捻住银叶坠玩弄着,低语:“第三啊……我年岁双十有五,算来算去也是老姑娘喽,找个男人供自个儿快活也没啥不妥啊!若能怀上孩子,那也很好,我还挺想要有个小娃儿。”

她面颊红了,在熊熊火光下流逸着说不出的风流。

他面颊也跟着红了,不知为何,光是听到“怀上孩子”、“想要有个小娃儿”,他心已跳得失序,再见她润红又迷离的脸容,浑身血液都沸腾了。

蓦地,她朝他笑弯双眉,故意扬高声量道:“第四,这是最后一个原因啦,当然也是最重要的!呵呵呵,为何选你吗?那自然是……我就爱你这副香皮囊啊!你这好皮相搔得人心痒痒,不霸占着自个儿使用,怎对得起天地良心?”

所有迷乱的心绪被她乍现的吊儿郎当一举毁去,他仍瞪着她,唇瓣试着掀动,却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
“好!”她突然喊了声,捧起那盆热水立起。

好……什么好啊?玉铎元淡蹙着眉,尚没想通,她已轻扬巧颚,道:“为了犒赏玉爷今日帮牧民们劳动,就赏你一大桶热水泡澡吧!”

丢下话,她捧着盆子,旋身往帐子里去,长长的乌辫在身后晃荡,宛若勾引着谁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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