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儿也会流泪(中) 第五章 作者 : 易人北

崇盛三年三月二十日清晨,未央宫。

给盛凛帝挂上最後一件配饰,唐池似有心似无意地问道:“陛下,明日就是您的生辰,珍妃娘娘是否在坤宁宫为您准备了什麽?明晚您……”

“今明後几日朕会留宿坤宁宫,你负责安排一下守卫。”简单交待完毕,彖迈步向门外走去。

今夜你也不来麽?

明知会如此又何必要问,今明晚那麽重要的日子他怎麽会到你这里来?小心掩藏好那份失落,唐池忽然开口唤道:“陛下……”

“何事?”天子停住脚步。

疾步走到衣柜边,拉开,从中取出一只蓝布小包。

转身走到皇帝身边,面色微红的递出手中小包。

“明日就是您的生辰,知道您不会缺什麽,这个……这个小玩意儿如果皇上喜欢,就请当是我的一番……心意。如果您不喜欢,随手扔了也行……”

“噢?是什麽?让朕看看。”盛凛帝一脸兴趣。从唐池手中接过蓝布小包,打开。

“呵呵!这不是蚱蜢吗?正好珍珍那小丫头前段时间也用草编了一只给朕,恰巧可以凑成一对。嗯,不错!”笑笑,把那只精巧的竹编蚱蜢揣入袖中。

“是吗?那真是太巧了。没想到珍妃娘娘除了画工好,原来手也巧得很。”勉强扯起嘴角作出一个笑容,在彖走出门外後,微笑变成了嘲笑,呵!原来我能给的别人也能给。面容清秀的男子缓缓低下头,看向自己的脚尖。

“唐池!”

“臣在。”加快步伐跟上前去。

望著路边两侧盛开的各式春花,当今圣上沈默了一会儿後,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开口说道:“朕做皇帝转眼已是第三年,差不多也到了该留下皇子的时候。唐池,朕准备让珍珍为朕产下皇儿,你认为如何?”

你问我?你希望我怎麽回答?“……恭喜陛下,珍妃娘娘一定会成为一位很好的母亲。”这个应该是他想要的回答吧。

“嗯,朕也这麽认为。等珍妃有了朕的皇儿後,朕也好把她封为贵妃。否则她一个异国公主想要执掌後宫可能会有些困难。唐池,等珍妃有身孕後,你要像保护朕一样保护好她母子安全,朕不想让她那样的女孩子在後宫出什麽事。”

“是,臣遵旨。”彖彖,你有时真的不是普通的残忍!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,却面不改色的让我去保护你的妻儿,你认为我会为了你……连心痛也要学会忘记麽?唐池看著前面挺拔的背影,眼中流露出的不知是痛还是怨。

次日,除後宫嫔妃、周太後之外,唐池和陈琛、杜渊、常万正等皇帝心月复也参加了这次小庆。

宴中,嫔妃们各展技艺,想博君一笑。擅长舞剑的贤妃在起剑而舞时,忽然开口唱了一首宫辞:君恩如水向东流,得宠忧移失宠愁。莫向尊前奏花落,凉风只在殿西头。(唐李商隐)

唱时,眼睛一直在看著坐於皇帝身边的珍妃,那意思实在再明白不过。

盛凛帝微微皱起眉头,但也没有说什麽。反倒是珍妃显得有点不安,抬起小脸蛋看向身边的天子,好像在求著他的什麽保证。

“兰妹妹,你看你,怎麽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唱这麽凄凉的词儿呢,看把珍妹妹惊的!珍妹妹你也不用担心,皇上宠珍妃娘娘,问天下人谁人不知?众姐妹只有羡慕的份儿,绝对不会妒嫉你的。”淑妃笑著安慰珍妃道。

珍妃感激地看了一眼淑妃。

“臣妾失礼了。还请皇上和珍妃娘娘恕罪。”贤妃跪下。

摆摆手,盛凛帝命贤妃起身归座。长臂一伸,众目睽睽之中把珍妃搂进怀里──这麽堂而皇之,是想向珍妃证明自己对她的宠爱麽?随即招手让乐班奏乐,宴会重开。

唐池没有放过淑妃和周太後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。不妙!她们要对珍妃下手了!

怎麽办?要阻止麽?

如果就这样放著不管,那麽珍妃迟早一天都会死於非命。她不会再得到彖的宠爱,也不会生下彖的孩子,彖说不定……说不定……

给自己再次斟满一杯,仰头一饮而尽。这是今天的第几杯了?摇摇酒壶,示意侍候的宫女再送上一壶。

侧著脸,偷偷瞄向坐在上首与珍妃说笑的彖。如果他能用现在看珍妃的眼神看我一次该有多好……,男子持起酒壶,几不可闻的轻声一叹。

收回眼光,继续自斟自饮。喝吧!反正今夜不轮到你值夜,就算你醉成一滩烂泥,也不会影响任何事情。那个人……他今晚也不会过来。

呵,你真的准备不管那个女孩的死活麽?要知道,她可是彖心头上的一块肉啊!不但如此,她将来也是彖孩子的母亲啊!你忍心看彖伤心欲绝?你忍心看彖失去笑容?

既然做不到,你就乖乖去保护他的心上人吧!唐池,唐池,你可知道你另外有一个名字叫白痴!

“哈哈……!”唐池笑著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。

“唐大人可是有什麽开心事?下官没想到唐大人竟如此善饮。”坐在旁边的常万正温和持礼的笑问道。

“开心事?呵呵,小弟我确实有一件开心事,”招招手,示意刑部尚书常大人附耳过来,“我刚刚才发现,原来那个叫唐池的骁骑都尉兼任皇帝侍中郎的家夥乃是天字第一号──大白痴!这可是秘密哦,大人可不要告诉其他人。”

“哈哈!唐大人真是风趣!来,让下官再敬大人一杯。”常万正以为唐池已经醉了。

三月二十四日,唐池找了个机会溜进坤宁宫。他想警告珍妃小心饮食及周围不轨人物。

“咳!臣见过珍妃娘娘。”悄然立於正俯首在画案描画著什麽的珍妃身後,出声唤道。

“啊!谁?”珍妃吓了一跳,捂胸抬身看向身侧。“唐大人?你来做什麽?”珍妃的表情很奇怪,脸上明显透露出不高兴的神色。

避开目光,抱拳躬身道:“臣因负责皇宫守卫的关系,听闻似有人要对珍妃娘娘不利,特来警告一声,还请珍妃娘娘小心饮食和身边不轨之人。话既如此,臣告辞。”说完,转身就要离去。因为皇帝曾叮嘱过他让他没事不要来後宫,他担心时间长了,会让人看到传入皇帝耳中。

“唐大人且慢!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儿麽?一句话就想让本宫相信有人要对本宫不利?你的消息从何而来?又是何人想要对本宫不利?皇上可知情?”放下画笔,珍妃插起小蛮腰询问唐池。

“因还没有确实证据,臣尚未禀告皇上。只是想防患於未然,过来请娘娘留意一边而已。至於是何人要对珍妃娘娘不利,恕臣没有确实证据前,无法告知。”唐池回头实话实说。

“是吗?烦劳唐大人特地过来知会本宫。唐大人,你瞧本宫这幅画如何?”珍妃似不想再追究,忽然请唐池近前赏画。

唐池无法,只好上前两步,低头去看珍妃刚才还在细描的工笔画。

“如何?”珍妃走到他的身边,盯著他的表情不放。

“……好画。画工细致,感情细腻,人物跃然於纸上,皇上见之定会欣喜。”左手指尖掐入掌心。

“谢唐大人赞赏,皇上听了这话也一定会很开心。因为这幅画乃是皇上和本宫一同所作。今日,待本宫把此画著色完毕,这幅《春起图》也算完工。唐大人,你看这幅画挂在何处好?”珍妃抬头四处环看。

随著珍妃的目光,唐池的眼睛也一起扫向殿内。一再熟悉不过的物体溜入眼角,眼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,随即看向他处。

“咯咯,那个是唐大人编的麽?编得还真巧。皇上拿来给本宫看的时候,本宫还不相信是唐大人所编呢。”巧笑著,提起裙摆,珍妃小跑到物架边,把绿色的竹编物取下,放在手中把玩。

他把它放到这里了?还是送给了珍妃?左手掌心的感觉开始麻木。

抬起头,冲著唐池狯捷地一笑,“唐大人不会介意皇上把你送给他的东西转送给本宫吧?本宫见这蚱蜢实在编得精巧便忍不住跟皇上讨要了过来,还好皇上疼珍珍,我跟他要他就给我了。”

珍妃的话没有传进唐池的耳朵麽,看看天色,唐池抱拳道:“天色不早,臣还有他事要办,这就告辞。还请珍妃娘娘切切小心身侧。”说完,不给珍妃说其他话的机会,转身就走。

“唐大人,皇上晚上对您是不是也很温柔?”玩笑一般的言语象刀子一般狠狠插进唐池的心脏。

没有回头,没有停留,像是什麽都没有听见一样,闪身出了坤宁宫。

“皇上驾到──”

“哇!皇上!咯咯,你回来了,快来看,我已经把那幅画著色完毕了哦。快点嘛!”珍妃开心的跑上前,手拖著盛凛帝的袖子想要献宝。

“刚才……离去的是唐池?他来这里做什麽?来找你的麽?”彖望著唐池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问道。

“唐大人?是啊,我也不知道他是来做什麽的,站在殿外,看我半天冷笑两声就离去了。问他,他也不理人家。我还以为他是您派来的呢!”珍妃噘起小嘴,摇著天子的手臂。

“嗯……”微笑著,伸手拍拍她的头,“不用担心,他不敢对你做什麽。朕会好好警告他,让他不要再来後宫。如果他以後再来,你便告诉朕,朕会罚他。”

“嘻嘻,皇上您舍得罚他麽?”珍妃眨眨大眼睛笑嘻嘻的说道。

“什麽意思?小丫头!”拧了她一把,拥著她向宫内走去。

“如果为了一个小小的珍珍惩罚了唐大人,让唐大人知道岂不是要留下恨意,到时……,何况谁不知道唐大人乃是皇帝的得力臂助,唐大人所说的话,就连皇帝也得听上三分……哇!这不是我说的,是大家都这样传的嘛!”珍妃赶紧捂上小嘴,一幅我什麽都不知道的天真顽皮样。

盛凛帝皱著的眉头松开,轻笑出声。

[唐大人,皇上晚上对您是不是也很温柔?]女孩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像是魔咒一般不停的在脑中回荡著。

温柔?他对我?哈哈哈!我算什麽,他怎麽会把他的温柔给我!

温柔……那玩意儿我也不稀罕,不稀罕!没关系,我是男人,没有温柔的言语、没有温柔的怀抱、没有温柔的抚模、没有温柔……我也没有关系。

我只要把自己的温柔给他就好,对,只要给他就好。……哪怕他把你的心送给别人践踏?

不是的,彖彖不会这样做的,那只不过是一只到处可见的竹片而已,送人也没有关系……没有关系,真的?

不想让自己的惨笑被别人看到,双手捂住脸滑下。

珍妃也知道了这件事情,是不是整个後宫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?朝中官员呢?禁卫军的夥伴呢?他们也知道了麽?他们会怎麽看我?

没关系,他们怎麽看你也没有关系。只要彖还把你放在心上,只要他还需要你,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关系。挺起胸膛,好好保护他,为他迎风挡雨,为他赴汤蹈火,守著他,看他笑傲人间,看他幸福欢笑,看他子孙满堂。

那你呢?我?我去醉里寻梦,呵呵呵……

作出笑脸,对每个看到他行礼的人点头微笑,趁所有人不注意,唐池不知第几次的在夜色中消失了身影。今夜,彖好像说了要去珍妃那儿吧。

盛凛帝坐在侍中郎的房间里,等待他的归来。今夜他又不在,这段时间他到底去了哪里?

一更过去了,二更的更鼓敲响。

三更临近的时候,皇帝站起身,离开唐池的房间,走向自己的寝宫。

唐池,朕等你自己告诉朕,这段时间的夜晚你都去了哪里、做了些什麽。

就像逐渐复苏的天下状况一样,宫中、朝中也暂时进入了平定。人们没有事干的时候,就开始喜欢磨嘴皮子,互相交换一些可以给生活带来刺激的消息。流言就这样慢慢扩散了开来。

“皇上继位已经三年,为什麽至今还不见圣上立後?”

“是啊,而且至今没有子嗣,如果圣上有个万一,这大亚皇朝的今後……”

“听说皇上不怎麽常去嫔妃的宫殿,也很少招寝,……,还有啊,下官还听闻至今还没有哪个嫔妃在龙床上睡过哩。”

“……下官曾听人说,皇上似乎经常去唐大人那里。你可知道,唐大人就住在皇上寝宫的侧殿?”

“我听人说,唐大人好像一直对皇上都有……嘿嘿!”

“你看见没有,唐大人今天好像气色不好、行走不良哎,你说他……”

“我今天看见皇上走在路上的时候,模了唐大人一把……”

“嘻嘻,皇上宠信唐大人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,想必唐大人在床上……”

“啧!真看不出来,那唐池表面上一幅耿直廉白样,暗地里却是那麽……!”

“就是!一个大男人,年龄还比皇上大,也不知他怎麽引诱当今圣上的!真是不知廉耻!”

“那唐池不是懂药物麽,会不会是他用药物迷惑了皇上?否则皇上怎麽好好的後宫佳丽不抱,偏要掘一个大男人的後庭?如果那唐池长得天香国色尚可理解,可……”

“如此嬖臣怎可留与圣上身边!说不定我大亚皇朝就会毁在这种无耻的人手上!”

……

假装没有看见那些指著他的背影瞟著他的脸庞,聚在一起暗中不知在说些什麽的朝官,唐池挺直脊梁骨与往常一样跟在皇上的身後向御书房走去。

刚到门口想要跨步进去时,忽然首领太监走到门前一躬身拦住了他的去路。

“唐大人,皇上让您不用跟进去了。您去忙您的吧。”

“什麽意思?”唐池不解。

“字面上的意思。皇上吩咐了,如果没有召唤,以後唐大人不准再跨进御书房中。”刘喜得抬起头,一脸洋洋得意。
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唐池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。

刘喜得望著他离去的背影,陰陰一笑,跨步走进御书房,顺手带上房门。

“唐池依言回去休息了麽?”盛凛帝伏案阅卷,头也不抬的询问道。

“是,奴才已经转告唐大人,说皇上见他脸色不好让他回去休息。啊,皇上……”

“何事?说。”

“唐大人刚才让奴才转告圣上,说这段时间因为朝中风声很大,为了避嫌,今後他会尽量不来上书房为皇上处理公事。”

放下笔,盛凛帝皱起眉头,敲敲书案,“知道了,你也下去,没传唤不要进来!”

“是,奴才告退。”刘喜得躬身倒退离开。

他在公事上已经不需要我了麽?还是为了避嫌?突然闲下来的唐池,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干,为避免更多的胡思乱想,他回到房中开始阅读医书。这两天如果实在没什麽事做,就去找封大夫讨教讨教医术吧。

“唐池呢?”盛凛帝不耐烦地扔掉手中奏折,询问首领太监。

“唐大人好像去了太医院。”

“他去太医院做什麽?”

“奴才不知。”

“去找他来!让他立刻来见朕!”

“是。”

出外转了一圈,刘喜得回到上书房,“启禀圣上,唐大人说……他……”

“说他什麽!”皇帝怒!

“说他不是狗呼之欲来喝之则去,皇上要找就去找珍妃好了。……皇上饶命啊!这话不是奴才说的,是唐大人说的呀!”见皇上拍案而起,刘喜得吓得连忙跪趴於地大喊饶命。

“来人!摆驾太医院!”盛凛帝一声怒吼!

太医院中,唐池正和太医的封大夫讨教著什麽。

“池儿……”封大夫欲言又止。

“您有什麽就说好了,侄儿听著呢。”唐池放下手中药草,对封十露出微笑。

“你对皇上……”

“圣上驾到──”

彖来太医院做什麽?唐池怀著满月复疑问随太医院中太医一起跪下迎驾。

“臣等叩见皇上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──”

“唔……!”唐池捂著肚子被皇帝一脚踢翻在地。

“皇上!皇上息怒!”不知发生什麽事的封太医连忙跪行到皇帝身边,想要阻止他的暴行。

一把扯住唐池的发冠把他从地上硬拖起来,一句话没说,把他往内屋的药房拖去。

唐池跌跌撞撞不知发生了什麽事情,不敢反抗也不允许他反抗,随著暴怒中的盛凛帝进到里间。

站在外面的所有人不知里面正发生著什麽事,也不敢探头进去观看。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。

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内屋响起,然後嘎然而止。像是被硬生生吞咽下去。随即屋中传来了的撞击声……

太医和侍卫们低下了头,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声音代表了什麽,又加上流言。

禁卫军副尉的原谦诚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。

首领太监刘喜得不知道在打什麽心思,脸上一会儿忧一会儿喜。

官职二品的唐池被免去了禁卫军首领骁骑都尉的头衔,但依旧以侍中郎的身份侍候皇帝身边。三日後,崇盛三年五月二十日,珍妃被封为嫔妃之首──珍贵妃。

被皇上撤去禁卫军首领职位的唐池,已经完全被宫中内外传言成他乃皇上的娈童,但庆幸皇上明睛尚在,只把他当作玩臣并没有赋予他实权,大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拿此事大做文章。

面对宫中内外人士的嘲讽,唐池闭上眼睛,封上耳朵,合上嘴巴,试图努力做到对外界不看、不闻、不问。

而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离去的原因,只因为那天在太医院,在他昏死过去的一刹那间,他听到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:池,朕好想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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