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多的悲伤,最后都变成无声的硬咽,不知道哭了多久,天香的意思逐渐模糊。恍惚中,仿佛有人不断地以温湿的毛巾拭着她的脸,拍抚她的背柔声安慰,那抹被人关爱呵宠的感觉,陪伴她没入睡乡。
等她再次醒来时,天色又变得昏暗,月复中咕噜作响,前胸贴着后背,饿得难受。
身上的力气仿佛都在一场哭泣的盛宴里流光,她抱着身躯,蜷缩成虾球模样,眼神空洞地透过垂挂的床帐,看向外面。
门咿呀一声开启,天香闻到香浓的鸡汤味道,忍不住恬了恬唇。
床帐外静默了一会儿,天香仿佛听见一声叹息,接着床帐便被人掀起,干涩的眼里映入战云显得沉重的表情。
“我给你端了碗鸡汤来。”
天香没回答,只是委屈地紧抿着唇。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,着实教人心疼。战云在心里叹气,没料到会脆弱成这样。
他虽然久经脂粉阵仗,但到底来往的对象,不是银货两讫的妓女,就是风流寡妇,或是北地牧场豪爽开朗的少女,鲜少和娇贵的千金小姐交手。
“梦依”的女儿心态,他实在弄不清楚。可喜的是,尽管她心里有别人,但从她生女敕的反应看来,绝对是一朵未经人攀折的温室名花。
凭这点他就不该轻薄于她,可偏偏一遇上她,他便难以控制,只能被牵着鼻子走。
她是他的未婚妻,不是吗?
就算他有任何逾距,都可以被原谅。“梦依”为什么这么想不开?
她哭得眼眶红肿成两粒小桃子,鼻子、嘴巴都红通通的可怜模样,再度在战云脑海里成形。他一边拭着她的脸,一边还要柔声安抚她,直到她在他怀里沉睡。她在梦中还微微哽咽的模样,看得他心疼不已。
他也不愿这样对她啊,实在是气坏了。
“你不喝我要端走了喔。”他出言恫吓。
果然“梦依”懊恼地扁起唇,一双眼又开始泪汪汪了。
“嘘,别哭。”他温柔地扶起她,将她搂在怀里哄着。“就算生我的气,也不能折腾自己的身子啊。你先喝些鸡汤,金姥姥很快会把晚膳端来。”
说完,他便将她安置在竖直的枕头上,端了鸡汤一口一口喂她。
天香挂念着肚里的咕噜声,只好由他喂。
喝完鸡汤后,似乎得回了些许力气,苍白的雪颊也红润起来。见战云托着餐盘要离开,她连忙唤住他。
“你……”
战云转回身,脸上的温柔笑容令他的眼睛亮了起来,也使得他坚毅的脸庞变得迷人柔和,天香为之眩目,对着他发起呆来。
原来他不那么陰阳怪气时,满好看的。
“什么事?”连声音都温和的如春阳般煦人。
或许他现在会肯讲理了。天香乐观地想。
“你肯放本宫走了吗?”
“你!”战云没料到她第一句话便是要他放她离开,心中怒火翻腾,一张俊脸气得发绿。他愤怒地拂了衣袖,转身便往门口大步踏去。
天香急着想挽留他,身子一个不稳,从床上翻下,惊呼声逸出口,等待着鼻青脸肿的疼痛袭身。
当然是什么痛都没有感觉到,战云回身一抄,便将她重新放到床上去。他眼光陰郁地瞅着她,把天香的一肚子委屈都瞅出来了。
泪珠又纷纷洒落,眼看着就要变成细雨??了。
战云备感挫折地叹了口气,将她搂紧在胸前,抵着她发丝凌乱的额,低低嚷着:“瞧我给自己揣了什么大麻烦?一个只会掉泪的女圭女圭!”
原来她是大麻烦,原来在他眼里,她只是爱哭鬼!
天香越来越伤心,泪也掉得更凶了。
是她爱哭吗?除了父皇殡天时,和为玉笙及新晴的事难受之外,想看她天香公主掉眼泪,门都没有。而这家伙竟敢这样说她?呜……这个大坏蛋!也不想想就是他害她掉眼泪的。
“嗳,你别哭了行不行?”战云有些不耐烦。
“人家……也不想哭啊。”天香怞泣地道。“都是你害的!”
“我……我又没对你怎样。”
听那语气多无辜啊。
“呜……明明就是你欺负我,还讽刺我爱哭……也不想想这都是你害的。如果你这么讨厌我,为什么不放我走?呜……你是坏人,我讨厌你!”说到伤心处,完全把公主的尊称给抛到一边。本宫本宫的,说得她累死了,还是一个“我”字比较好解决。
“你别哭了。就算你哭死,我也不放你走。”战云狠心道。
“呜……你讨厌!”天香懊恼地捶击他铁壁似的胸膛,却徒然让粉拳生疼,一气之下,把鼻涕眼泪全糊在他衣上。
“梦依,别闹了。”他无可奈何地抚着她的背安慰。“我说过我不是梦依!”她再一次纠正他顽固的脑袋。“我跟梦依又长得不像,你为什么把我当成梦依?”
“因为你就是……”
“混蛋!为什么我说这么多,你就是不信我?我是天香公主,不是梦依!”她握紧拳头,在他俊脸前挥舞,说得义愤填膺,一派大义凛然,看得战云不禁动容。
难道她真是什么公主?
不,不可能。
战云立刻在心里否决这个想法。
“如果我不曾见过贺心怜的画像,或许还会相信你……”
“贺心怜是谁?我根本不认识她!”天香对他只凭一幅画像,就将她认定为“贺梦依”的行为,无法理解。她睁大眼,愤怒的眼光里掺杂着欲探询出真相的决心。
“贺心怜是你姑姑,你的模样和她有七、八分像。”
“你是说贺心怜是梦依的姑姑。”天香更正他的话,沾着珠泪的长睫垂下,眼中闪出恍然大的神色。“我记起来了。贺庄主和贺女乃女乃第一次见到我时,神情十分激动,直说太像了。后来他们告诉我,我跟梦依的姑姑容貌酷似。”
“你当我是三岁小孩?如果你真是什么天香公主,跟贺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,怎会跟个死去三十多年的贺家人如此酷似?”
“不是我把你当成三岁小孩,是你太过固执!”天香不客气地指责他。“天下间容貌相像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,不是没有,是你孤陋寡闻。圣人孔子都曾因为容貌酷似鲁国叛臣阳虎而被乡人围困,他跟阳虎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。再说,有血缘关系未必会容貌相像。梦依的容貌承袭自母亲,跟她姑姑一点都不像!”
不!一抹惊谎袭掠心头,他宁愿她是贺梦依,不愿她是什么天香公主。一定是她在撒谎!
冷汗涔涔而下时,听见“梦依”接着又道:“如果你不肯信我,可以到贺家求个明白。只要见到贺梦依,便知道我的话不假了。”
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,道的又是唯一良策,战云没理由不听,但他就是不想听,也不愿照做。
像是在赌气似地,他故意嗅了嗅她香软的身体。
“又是泪又是汗的,你应该洗个澡了。”在她恼火睁大的眼眸下,他利落地下床,朝外走去。
“我去帮你拿洗澡水。”
“你……”天香傻了眼,敢情他还是不相信。
“还有什么事?难道要我帮你洗澡吗?”他邪恶地回头睨视向她,天香一个脸红,赌气地撇开脸不理会。
说真的,她从小到大还没自己洗过澡哩!不过这点可不能让那个大坏蛋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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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座精雕的木屏风遮住热气蒸腾的大木桶,天香仍不放心,小心谨慎地关上每扇窗,将门闩上,命令战云要在房外守侯。
好像只要不提放她回去的事,战云这人便好商量得很,眉也不挑一下,乖乖地守在房门口。
怀着一丝兴奋,天香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独力洗澡。往常都是宫女们替她月兑衣,服侍她沐浴,这回得自亲力亲为,倒让她像个初次玩耍新奇玩具的孩童般,有种莫名的兴奋。
热水洗去了身体上的困乏,等到她将自己清理干净,准备换上金姥送来的衣物时,才发现困难所在。
由于是第一次自行穿衣,难免手忙脚乱,天香套上彩绣着花鸟图案的精致衫裙(即抹胸、肚兜)后,笨拙地加上胸前扭扣。这种自后围向前的内衣是历代演进而来,比起只有前片、背部袒果、用带子系于后的内衣好穿多了。但天香仍忙了好一会儿,才开始穿上白绫内袍,一层层套上衣物,折腾得她额上冒出香汗。
没想到穿个衣服会麻烦成这样,以前为什么没这种感觉?
因为她只需张开手臂让宫女伺侯,什么力气都不用花,哪像现在要亲力亲为。想到这里,天香心里暗暗恼恨战云。若不是他,她这会儿还待在婢仆成群的金刀山庄里,自有此次随行而来的宫女服侍,哪需要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亲自动手?
可恶!这袭月华裙怎么又掉下来了?
天香及时抓住裙腰,正拟重新束上时,房门外传来战云的催促声。
“梦依,你好了没?”
“不要吵,就快了!”天香咬牙切齿地吼了回去。好不容易将衣裳着毕,她铁青着一张脸,趿着花绸睡鞋去开门。
咿呀一声,战云只见她甩着一头半干的湿发,娇娜身躯快步转向屋里去,赶忙跟了进去。
天香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,身上的上好质料衣裳被她穿得歪七扭八,睡鞋早被她甩在地上,两只肤色如霜似玉般的莲足从月华裙里露出,那副娇娆模样教战云看呆了。
“看什么看!”天香恶狠狠地瞪他。“若不是你,本宫也不会这么狼狈!向来都由宫女服侍我穿衣,我穿不好也不足为奇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早说?”战云邪笑埋怨。“我很愿意服侍你……”
“登徒子!色鬼!”一只枕头从天香手中丢向他,战云笑咪咪地接住,眼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凝脂般的玉足,恨不得扑上前大啖一口。
大明时代的一般妇女,都有缠足习惯,但“梦依”却是一双天足。相传缠足起于南唐李煜的后宫舞妓纚娘,她为了让舞姿更形优美,犹如步步生莲,才将足部缠绕起来,穿上特制弓鞋跳舞。但缠足之习,直到宋室南迁以后才广为流传,尤其是在繁华的南方。
出身江南世家的“梦依”竟然没有缠足!
对这一点,战云当然不是遗憾啦,先别说关外女子大都是天足,就说他关南到北所遇见的红颜知己,也少有缠足的,他只是对此事感到有些疑惑罢了。
战云当然不晓得,由于天香生来对疼痛的忍耐度比任何人都差,四岁时皇宫里的嬷嬷要替她缠足,她哭得惊天动地,把皇帝也哭到面前来。最后是皇帝心疼女儿,下令天香不必缠足。他就不信,以公主之尊,女儿会因为没有缠足而嫁不出去。
至于真正的贺梦依也没有缠足,那是因为贺父向来崇尚老庄之道,一切以自然为本,不让女儿为迎合世俗陋习而受苦。
对这点,战云就更不知了。
天香注意到战云的眼光肆无忌惮地往她的脚瞄,不由得气鼓双颊,倏地将足部缩到裙内,没好气地瞪他。
“看什么看?没看过女人的脚吗?”
“只是没看过这么美的脚。”他嘻皮笑脸地凑近她,论到鉴赏美女,他战云堪称个中的翘楚。
“梦依”的玉足秀美修长,细瘦不见骨,皮质鲜女敕,莹洁如玉,向攀爬的曲线成优美弧形,引人无限遐思。
那隐蔽在裙下的玉腿,必然同足部一般美好,若能找机会亲近,会是何等销魂?
心中一荡,战云伸出手提缠绕她一绺细发丝,鼻端闻见一缕沐浴过后的清香,像是刚从牡丹花海里游出来似的,甜郁的花香袭人,暗送着一抹销魂,触燃了他下月复部的火焰。
他的眼光变得深沉,在喑暗的黑瞳深处,亮起了两簇火苗。
天香蓄满恼意的眼睛,在迎向他暗示着大胆邀请的眼光下睁大,纯真的明眸里充满了疑惑和惊骇,她隐约知道他的意图,芳心惴惴不安,竟有种莫名的期待。
他的唇缓缓覆向她惊喘着、软湿红艳的唇瓣,眼光紧锁住她显得凄迷、无措的水眸。勾起一抹浪子的笑,他伸出舌描绘她的唇形,在她愕然的可爱表情下,完全占据住软柔的芳唇,强而有力地进入甜美的唇间嬉戏。
天香几乎无力招架,一开始便投降。或许是因为被他吻过几回,知道抵抗只是白费力气,只好纵容他充满男性气息的吻掠夺她的感官,让那双仿佛有魔力的手在身上游移、逗弄,制造出一小簇一小族的火花,烧着她的身、她的心。
她是什么时侯被他压躺在床上的?
天香完全不知道。
她只能感觉到身体像被火焰包围似的,没有一处不灼热。原本被包裹在衣服里的肌肤,突地袭来凉意,接着又感到被火焰炙到般灼热起来;前襟已被战云的手打开,露出一片雪女敕香肌,从衫裙里露出隆起,吸引着战云的唇舌,埋在那里恣意吮咬。
一种怪异感袭上全身,明知道放纵自己沉沦在这是个男子所制造出的浮沉里,一定会懊悔终身,然而她身上的力气似乎全被怞干似的,找不到力量反抗,只能像个失在雾里的孩子般,任潮水般的雾气淹漫,最后连自己的影子也失去了。
另一道火焰沿着脚踝爬上大腿内侧,激起的情潮几乎教天香屏息。夹带着羞涩、难堪的啜泣逸烦恼嘤咛,她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,只能任那种陌生却教人渴望的情绪宣泄。
神为之颠,魂为之倒,时间在一触即发的激情下,模糊成一团最微不足道的意念。感觉像经历了一生,却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。当战云忘情地想抛开一切,进一步占有身下驯服的娇躯,一道不愠不火的沙哑声音传进他耳中。
“少爷,该吃饭了。”
战云全身一震,懊恼、愤怒、和难堪在同一时刻涌至心头。他抓起被子盖住“梦依”衣衫不整的娇躯,眼光喷火地看向声音的主人。
只见金姥不慌不忙地在桌上放置四菜一汤,对眼前上演的一场活视而不见。
该死!
他竟忘了把门闩上,让金姥笑话了。
战云仓皇地整理着衣服,无法对老人家生气。金姥在他光着在牧场里乱跑时,便追着他喂他吃饭,这种关系下,他实在很难端起主人的架子叱责。
金姥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,唯一泄漏出她心里想法的,是那对不因岁月增加而减损的眼睛里的不赞同。
“要老奴将小姐的洗澡水拿出去倒掉吗?”沙哑的声音仍然不流露一丝情绪。
“不……用了,我来倒就好。”战云赶紧越过她身边,撩起衣袖,举起水桶往外走去。
他知道金姥刚才是运用内力将声音逼进他耳里,将他深陷的理智唤醒。金姥必定不赞成他刚才的作为。“梦依”虽然是他未过门的妻子,可是他强留下她,又对她施予轻薄的举措,老人家嘴里不说,心里却不以为然。
其实战云心里也隐隐觉得这么做不妥,表面上说得好听,是为了对母亲有所交代而留下她,事实上,却是私心作祟。他留下她真的是为了要折磨她吗?然而除了不时对她兴起的外,他几乎什么都没做。
对着那张天真娇媚的玉容,他只想全心全意地呵宠她。什么母命、折磨啦,全被他抛到九霄云外。他真正想要的是爱她、怜惜她,吻得她忘了世俗的一切,把什么麒哥、楚行云、杜玉笙,全都丢九重天去,心里只能塞下一个战云。
而他的确做到了,不是吗?
想起“梦依”刚才的反应,战云不禁咧开一抹男性得逞的邪恶笑容。那一刻,他很确定她心里只有他,完全被他的男性魅力所征服。
但现在呢?
他的笑容不禁垮了下来。
她这会儿一定是又羞又恼又气,战云倒掉水,畏缩地转过身。对女性的心理,他可以约略捉模个八成。对于这种不情愿的屈服,她们的情绪反弹可大了。而他又没在她身边安慰她,这会儿知哭成什么样了。
可想而知,他又得淹没在那缸泪水下。
战云无奈地长叹一声,一道电光在云间闪现,轰隆隆的雷声下,一场突如其来的聚雨,哗啦啦的泼下来,就像“梦依”的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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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果战云逃过一劫,淹没在天香泪水下的人不是他,而是主动趋前安慰的金姥。
战云离开后,老人家走到蒙被低泣的天香身旁,伸出长满厚茧的手,搂住被下的凸起拍抚。天香一发现有双充满温暖的臂膀伸向她,立刻像亟须慈母安慰的孩子般投入,在那宽厚柔软的胸脯前诉尽委屈。
金姥拉开盖在她脸上的棉被。盈满委屈的红通通小脸,挂满如珠玉般的泪滴,映得那双犹带水气、像星光般灿烂的眼睛,如洗透般越发晶莹剔透,黑色的瞳仁更加地黝亮,还带着深深浅浅的忧郁。
金姥发出一声叹息,被她楚楚可怜的娇模样折腾得心头发疼,掏出手绢,轻拭着她脸上的泪痕。
“我真的不是贺梦依,为什么他就是不信?”她靠在金姥肩上,哀哀怨怨地诉苦。“我是天香公主,真的是天香公主。”
金姥又是一声叹息,心里知道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并没有撒谎。看她眉目之间的高贵气质,怕只有皇家公主才会有这样的气势吧?少爷是发了什么疯,一味地认定她是贺梦依?
原因显而易见。
是那种教人痴教人狂,可以为之不吃不喝三天三夜,对着一座孤坟哭吼得声嘶力竭,从咒骂老天,到泣血祈求,仍唤不回死去的爱人的痴狂!
三十多年前,她亲眼见到主人发狂,三十年后,没想到又见到少主陷入同样的疯狂中。
那种没有理性的感情,就是教世间男女为之生死相许的爱情。少爷怕是爱上了这张让主人当年同样深深沉沦的艳丽娇容,才会失去理智,做出种种悖德的反常举止来。
金姥怜惜地抚着天香的发,心里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相隔三十多年、没有血缘关系的人,会长得这么相像。会是那空灵、美艳得不似凡人的薄命红颜来投胎吗?迷惑了父亲不够,现在又来招惹儿子!
可是……慈蔼的眸光凝驻在那张显得迷惘的小脸上。
她俊俏可爱的丽容,一派的雍容华贵、福泽深厚,跟当年的贺心怜直如天壤之别。
这孩子是有福气的,如果少爷能娶到她,将会有一生幸福好享。对金姥而言,真正的深情不是那种教人爱得要死要活的疯狂,而是像她和银叟这样,相知相许,手牵着手一起成长、变老。这才是人间该有的幸福。
“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?”天香求恳地望进老妇人同情的眼眸里,寻求答案。
“因为他为你疯狂。”金姥掀了掀满是皱纹、萎缩的嘴唇。
天香睁大眼,似是无法相信。她揪紧老人家的衣襟,小脸紧张着。
从老人家饱经世故、洞察世情的眼里,她得悉老人家并没有说谎,金姥是这样认为的。
真的吗?战云为她疯狂?
她松开金姥的衣襟,原本该生气、愤怒的,为什么却有一道甜郁的暖流淌过心坎?一种教人兴奋、教人欣喜、教人忍不住想傻笑、教人心情跃动的情绪占满心田。尽管理智告诉她,不管战云有什么理由,都不该这样指鹿为马地强留她不放,但一缕管不住的思维,却带起两人多次的亲热记忆,在心头燃起热的火焰。
她的粉颊发烧,掩住眼,痴呆了起来。
“别想那么多了。”金姥了解地拍着她的肩,开始帮她整理起衣物。而她则像个乖巧的孩童,任由老家摆来弄去,推到铜镜前,替她梳理那头青丝,用一青罗巾绾住秀发。
“饭菜都凉了,吃点吧。”金姥服侍她坐在桌前,天香回过神来,捉住老人家的手。
“姥姥,您放我走吧。”
她凄楚的请求,令金姥为之心疼,可是有很多事却不是她身为下人可以插手的。她喟叹一声,爱莫能助。“别想太多了,还是先吃点东西。”
“姥姥……”天香哀伤地垂下头,知道自己为难老人家了。她突然倾身投进金姥的怀里,“谢谢您。”
千言万语的感激,只能用这三个字表达。尽管受尽荣宠,天香却未曾真切感受过属于母亲的慈爱。碍于宫规,她鲜少有机会被拥进温暖、慈蔼的怀抱中呵疼,金姥刚才的安慰,成了她脑海中少数拥有的母爱记忆。
“乖孩子。”金姥爱怜地抚模她的秀额,抱了她好一会儿,才催促她用餐。她像个母亲般替她夹菜盛汤,没多久天香便忘了一切,陶醉在她的母性温柔里。
这一幕温馨画面,映入悄悄潜入房里的战云眼帘。他站在落地花罩前,窥伺的眼光和金姥在空中交会,随即放心地离去。
有金姥在,她便不需他安慰了。
他该如释重负的,为何却怅然若失?
战云站在走廊上,瞪着一场聚雨发呆。明日落红应满径。
对她而言,他的存在恐怕只是一场摧花的骤雨吧。